我们常常说:唐诗宋词元曲。三个朝代,有三种不同的文学形式。
但是诗这种体裁,并不是只有唐朝才有,而是从远古时期就有了。根据目前的考证,中国最早的诗歌记录在《吴越春秋》中,只有短短八个字:
断竹,续竹;飞土,逐宍。
虽然很简单,但是生动描述了一幅原始社会打猎的画面:先砍竹子,再做弹弓,然后发射子弹,打中猎物马上跑过去捡起来。
在唐朝之后,诗也一直在流传和发展,之后的每个朝代都有不少经典作品出现。不过唐诗的光芒实在太耀眼,我们在讨论诗词的时候,总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其他朝代的诗。实际上,宋诗和清诗在古典文学史上也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,也涌现了许多有名的诗人和诗作。
宋朝有很多诗人和他们的作品都曾选入中小学课本,比如苏轼、陆游、王安石等等。但是如果要说到宋诗影响最大、成就最高的诗人,还不是他们三位,而是很少在语文课本上出现的*庭坚。
*庭坚是苏门四学士(*庭坚、晁补之、张耒、秦观)之一,工诗善书,书法位居宋四家(苏轼、*庭坚、米芾、蔡襄/蔡京)之一。在诗词方面,*庭坚和老师苏轼齐名,并称苏*。
钱钟书先生的《围城》中有一段论诗的经典桥段:
斜川冷笑道:“看的是不是燕子庵,人境庐两家的诗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这是普通留学生所能欣赏的二毛子旧诗。东洋留雪生捧苏曼殊,西洋留学生捧*公度。留学生不知道苏东坡,*山谷,心目间只有这一对苏*。我没说错罢?还是*公度好些,苏曼殊诗里的日本味儿,浓得就像日本女人头发上的油气。”
苏小姐道:“我也是个普通留学生,就不知道近代的旧诗谁算顶好。董先生讲点给我们听听。”
“当然是陈散原第一。这五六百念年,算他最高。我常说唐以后的大诗人可以把地理名字来概括,叫‘陵谷山原’。三陵:杜少陵,王广陵--知道这个人么?--梅宛陵;二谷:李昌谷,*山谷;四山:王半山,陈后山,元遗山;可是只有一原,陈散原。”说时,翘着左手大拇指。鸿渐懦怯地问道:“不能添个‘坡’字么?”
“苏东坡,他差一点。”
在这段文章里,作者借书中人物董斜川之口,对唐朝之后的诗人进行了一番评点(不过可能并不是钱钟书先生的本意),里面很多人物可能大家都比较陌生,而大家熟悉的苏东坡,却被嘲讽为“差一点”。
但是文章中却对*庭坚给予了高度评价,这实际上也反映了唐朝之后诗坛的基本现状,因为*庭坚引领的江西诗派对后世诗人有重大影响。
*庭坚写诗,奉杜甫为正宗,讲究八个字:夺胎换骨,点铁成金。
因为《全唐诗》五万多首,诗词的题材之广阔、立意之深刻、风格之多变、技巧之娴熟都达到了极高的程度,所以后世诗人想要成功,就必须另辟蹊径。从整体上看,宋诗确实也有自己显著的特点,那就是更加偏重义理。比如同样是写庐山的诗句,唐诗是:
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。
就像一幅泼墨山水画,极具美感,没有人会追问“庐山瀑布到底有没有三千尺”;
而宋诗是:
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。
这句诗,和庐山的风景已经没什么关系了,把“庐山”换成“华山”、“衡山”、“泰山”同样也可以。诗人只是借庐山这一形象说这样一个道理而已。
再回头说到*庭坚的那八个字,理解起来并不难,就是从前人的诗作中吸取营养,并用在自己的作品里。所以*庭坚和江西诗派的诗词讲究炼字,用典很多,而且经常用大众不是太熟悉的典故,所以难读、难讲、难理解,这也就是*庭坚的诗很少出现在中小学课本上的原因。
不过,*庭坚的佳作也很多,小仙下面就列举几首。
寄*几复
我居北海君南海,寄雁传书谢不能。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持家但有四立壁,治病不蕲三折肱。想见读书头已白,隔溪猿哭瘴溪藤。
这是*庭坚的代表作之一。这首诗就体现了江西诗派诗作的特点:里面运用了五个典故:
北海:出自《左传》,君处北海,寡人处南海,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;作者写诗之时,*几复在广东,而*庭坚在山东,都是海滨,却相隔数千里;
寄雁:相传大雁南飞,最远只能飞到湖南衡山回雁峰,而*几复在广东,作者想要鸿雁传书,都飞不过去。
四立壁:出自《史记·司马相如传》,文君夜奔相如,相如驰归成都,家徒四壁立。“家徒四壁”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这里。
三折肱:古代有三折肱而为良医的说法。
瘴溪:民间传说,岭南之地多瘴气。
但是这首诗最脍炙人口的恰恰是没有应用典故的颔联。作者用桃李春风和江湖夜雨对比:当年我们一起喝酒赏春风,如今却相隔万里,独立对着凄清夜雨。
这种意境,在古诗词中多有应用,比如:
雨中*叶树,灯下白头人;
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;
*梅时节家家雨,闲敲棋子落灯花;
所以这一联虽然没有明用典故,实际上也属于点铁成金之作,这种手法扩充了诗词的内涵,而这种内涵,需要对诗词很熟悉,人生阅历很丰富的人才能理解。
登快阁
痴儿了却公家事,快阁东西倚晚晴。
落木千山天远大,澄江一道月分明。
朱弦已为佳人绝,青眼聊因美酒横。
万里归船弄长笛,此心吾与白鸥盟。
这首诗也运用了四个典故:痴儿、朱弦、青眼、白鸥盟。其中“青眼”是阮籍的典故,而“白鸥盟”出自《列子》,也就是“鸥鹭忘机”的典故,这两个还算比较熟,但是另外两个就比较冷门,大家不妨自行查阅一下。
过平舆怀李子先时在并州
前日幽人佐吏曹,我行堤草认青袍。心随汝水春波动,兴与并门夜月高。世上岂无千里马?人中难得九方皋。酒船鱼网归来是,花落故溪深一篙。
这首诗最出名的是颈联,说尽了天下怀才不遇之人的心声。
次元明韵寄子由
半世交亲随逝水,几人图画入凌烟?
春风春雨花经眼,江北江南水拍天。
欲解铜章行问道,定知石友许忘年。
脊令各有思归恨,日月相催雪满颠。
这是*庭坚写给苏轼的弟弟苏辙(字子由)的一首诗,这首诗写景时流丽绵密,议论时疏朗有致,轻重虚实,对比分明,是一首非常优秀的七律。
从风格上看,这首诗有杜甫的沉郁顿挫,同样也融入了诸多典故,有些比较明显,比如“凌烟”,就是指凌烟阁;而有些比较生僻,比如“石友”和“脊令”,大家可以自己查阅一下看是什么意思。
从上可见,*庭坚的诗不像唐诗那样通俗易懂,所以也就没有很高的传唱度,他的诗词就像一杯醇酒,需要慢慢细品才能品出滋味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诗词的艺术价值,也不妨碍他在古典诗歌史上的地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