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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游互动丨头条大赛第11季丨廖伟马豌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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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豌豆

廖伟

前些日子,无意中读到余秀华的诗句:“如果给你寄一本书,我不会寄给你诗歌/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,关于庄稼的/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/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/春天”。我居然一下子就想到了我的家乡河包场以及河包场的马豌豆。

那时候,河包场人到县城叫“下去”,回来叫“上来”,言语间带有一点小骄傲。我一直没有搞懂为啥这样叫,读初中上了几天乡土地理才明白,河包处在渝西荣昌境内东北台地,海拔稍高(最高也只有多米)而且较为平坦,居高则临下,免不了“高高在上”。当然,河包场人也有几分自豪的资本——唐时,这里就曾是昌州的行州驻地,要说古镇,延续千年烟火必然是千真万确的古镇了,场口边金凤山顶至今还矗立着一座建于南宋绍兴二年(年)的石塔。

上千年的小镇现在依然是小镇。想起来家乡人这种小骄傲也是很可爱的,质朴而率真。其实真正让河包场人得意的是两种东西,萝卜和红苕。这里有川中丘陵特有的紫红壤,沙土肥沃而沥水,可以轻松体验“拔出萝卜带出泥”的感觉。我们从小就会唱童谣:“河包场的白萝卜,煮起又香肉;仁义场的干麻拐(青蛙),多得无计数······”还顺便把邻居仁义场揶揄了一下。个大雪白、化渣回甜,河包沙土萝卜虽然远近闻名却总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。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我的舅公挑了百多斤大萝卜,走了十多里路到街上卖,每斤只卖了五厘钱。气得舅公很多年不种萝卜。

当地人叫红苕为“红绕”。沙土红苕产量高,是无数农家的命根子。缺粮时可以充饥,生吃熟吃,煮着吃,焖着吃,烧着吃。春节前,家家户户把煮熟的红苕切成条,晾晒干,然后在大铁锅里用河沙翻炒,炒成“绕果果”。“绕果果”出锅烫手,左手换右手的欢乐场景深深留在儿时的记忆里。说起红苕,自然就想起卫生院旁的陈凉粉,有豌豆淀粉做出的黄凉粉,有红苕淀粉做的黑凉粉,大碗一角钱,小碗五分钱,那就是我们小时候心目中的麦当劳。几个小家伙凑齐五分钱就可以享受一顿盛宴,你一根我一根,吃得意犹未尽,最后还去舀一大调羹醋,将碗摇了个圈,把沾在碗底的一点点作料一口吞了才舍得放下。有一天晚上,陈凉粉家热闹起来,原来是在出粉条,一大锅水已涨翻翻,陈凉粉光着上身,左手拿个木瓢,右手“啪啪”猛击瓢里的淀粉,木瓢下的孔里一根根金黄的条粉探出了头,瞬间就钻进沸水之中。捞起来每根粉条都有好几米长。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制作粉条,当时只看见他不停地拍打,一颗颗汗水滴进锅里······传统河包粉条有十几道工序:碾磨,精选后将红苕切成小块,或用石磨研磨,或在木桶中细宰;过滤,将磨出的浆用布过滤,反复五次,苕渣可以用作饲料;沉淀,过滤出的浆盛入瓦缸,沉淀湿粉;脱水,将湿粉捞出,在阳光下晾晒。晾晒干就成为常用的芡粉;打芡,沸水勾芡,用棍棒持续搅拌敲打;漏粉,粉团放入漏斗捶打,下漏成条,滚水快熟;出锅,滚熟粉条捞出,在冷水中降温;上竿,冷却后上竿晾晒······

没想到,离开家乡四十多年后,粉条成了河包的支柱产业,据说现在重庆火锅消费的粉条,有一半出自河包,当地有三十几家生产粉条的企业,河包成了名副其实的“粉条之乡”。留在家乡的小同学说前不久还办了个“粉条艺术节”。前年,重庆晚报原副总编辑陈聪先生深夜发给我一张照片,他进小区发现一幅“河包粉条”的广告,当时真的让我既感动又开心。

河包场的土地没有闲下来的时候,收完红苕萝卜之后,开始点冬小麦。开春以后,小麦一天一天疯长。这个时候我们就最爱往麦地里跑,我们关心的不是小麦的长势,关心的是大人们讨厌的马豌豆。马豌豆常常伴着小麦生长,类似于稗子伴生水稻。马豌豆其实就是野豌豆,在我国主要分布于西北、西南等山区和丘陵。我喜欢马豌豆的叶子,嫩绿秀气,整整齐齐就像一枚枚绿色的羽毛。当然,我最喜欢的是马豌豆的豆荚——一般是菱形,两三厘米长,成熟时油黑发亮,里面的种子是我们追逐的终极目标,它的种子比豌豆小很多,比油菜籽大不少。麦地出来时书包里装满了豆荚,剥去荚就得到大把的小豆。去地头削根小竹管,抓几粒小豆丢进嘴里,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,豆子就射向了远方。大家很快就分成“敌”“我”两军,奔跑着相互射击。这种乐趣伴随了我童年的春夏。

记忆中也有刻骨铭心的痛。一次我把豆子射进了同学的耳朵,班主任刘光雄老师用他那做木工的厚尺块狠狠地打在了我的手掌,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手掌长成一个小馒头。刘老师四十七八岁,高瘦高瘦,就像一根干枯的马豌豆藤,一脸严肃,很少有笑容。他的木工尺打过我两次,另一次是我算术考了98分,开开心心准备得他的夸奖,没想到手掌又被他打成一个小馒头。我哭着离开,背后传来他的这句话:“欢喜鸡婆打烂蛋!你不粗心就该得满分!”事后他对我母亲说,这个娃娃机灵,读书读得出来,必有大出息。每天放学就给我开小灶,小学五年级时,已经让我把初中一年级数学学完了。

在我们眼里刘老师是个高人,他教我们的算术和语文,也教初中生的地理历史,学校办“戴帽”高中班时,他又去上数学。他拉得一手好二胡,还会画画,我记得公社文工队上演川剧《秋江》,就是求他画的一幅大大的宣传画,那个胡须飘飘诙谐的艄公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笑。他又是个异人,改作文他不是评优差,好的作文会给你写个大大的“稿”字,外面还画一个红红的圆圈。有时候他还会在作文上写个“五分”“三分”,我们可以凭这个向家长要相应的零花钱;他爱好钓鱼,家里有很多笆篓和鱼竿,我在他家不知道吃了多少糖裹的怪味鱼;他精通木工活,家里的床柜桌椅都是他亲手做的。每到放假,他就专心在家当木匠······与世无争的刘老师一直活到了年,正当我和同学们准备为他庆祝九十大寿的时候,他却安然仙逝。

那次马豌豆闯祸,刘老师还给了我另一个惩罚,就是回家背诵三首古诗。三首诗都是他亲手写在备课本上撕下来递给我的,记得其中一首就是《望庐山瀑布》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唐诗,第一次知道李白。我从事文字工作三十多年,写了上百万字有用无用的东西,那次算得上我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启蒙。因为母亲工作调动,小学毕业我离开了河包场。虽然未如刘老师期望的“有大出息”,但老师与世无争特立独行的性格影响了我的人生。

其实,想在熙熙攘攘人世做一株默默无闻的乡野马豌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。读过许多书之后我才惊异地发现,马豌豆也是很有来头的。有个著名的“不食周粟”的故事:武王灭商,孤竹国君主的两个儿子伯夷和叔齐耻食周粟,采薇而食,饿死在首阳山。死前还作了一首《采薇歌》:“登彼西山兮,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,不知其非矣。神农虞夏忽焉没兮,吾适安归矣?吁嗟徂兮,命之衰矣。”大意就是谴责周武王以暴制暴,感叹圣明时代已去,而今就要身赴黄泉,多么的悲哀啊。有时候我在想,大明星赵薇是否明白,伯夷兄弟采的这个薇既不是蔷薇也不是紫薇,而是野地里田垄间自生自灭的野豌豆。卑微的马豌豆啊,骨子里居然有如此高大上的基因。

此时已入初夏,正是马豌豆成熟的季节。我心中响起《诗经》里《采薇》的沧桑歌声:“采薇采薇,薇亦刚止。曰归曰归,岁亦莫止······”声声“曰归曰归”,一定是远方的河包场在对一个漂泊的灵魂深情的呼唤······

(作者单位:上游新闻-重庆晚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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